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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:浮生若夢——西子湖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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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民國)後世《中興四將歌》:“中興有四將,韓岳乃可稱。張劉何為者,而亦居其名。張驕劉惰不足道,握兵乃比韓岳早。韓岳自是生死臣,金牌痛哭騎驢老。圖其像者劉松年,笑他亦廁韓岳間。此圖傳之萬萬古,論功論罪俱昭然。籲嗟乎!……”

棲霞嶺南麓,征炆與林蓉信步而行,不知不覺已至岳飛墓前。墓道兩旁,排列著石翁仲、石馬、石虎、石羊(象征著生前儀衛),墓碑刻著“宋岳鄂王墓”五大字,墓頂上壘著泥土,雜以青草。

幾個孩童在一旁嬉鬧著。“打死你!打死你……”“打打打……”

林蓉走到他們面前,微微一笑,問道:“小姑娘!你在幹什麽呀?”一小丫頭指著墓前幾座鐵像:“我在打壞人!”林蓉又問道:“壞人?小姑娘,你知道這些壞人是誰嗎?”小丫頭含著手指,搖搖頭,一小男孩跑來:“我知道,我知道!我娘說,這些都是大壞人!”他指著一鐵像道:“這個是秦檜……”(岳飛墓前,跪著反剪雙手的秦檜、王氏等四個鐵像。由於游人頻頻槌擊,以致鐵頭落地,只得屢次該鑄……)他朝著秦檜的鐵像扇了一巴掌:“這幾個大壞人呀,害國害民,謀害忠良岳飛……”小丫頭問道林蓉:“姐姐!岳飛是誰呀?”林蓉回道:“他呀,是大大大大英雄!”小丫頭一臉懵懂:“哦!那他現在在哪裏呀?”林蓉微微一笑:“他呀,應該在桃花源,那裏沒有戰爭,沒有貧窮,人人安居樂業,人人生而平等……”小丫頭又問道:“姐姐,桃花源是哪裏呀?”征炆道:“小姑娘,等你長大了,你就會知道了。”孩子們繼續嬉笑打鬧著,不時追著蝴蝶,天真爛漫,林蓉望著他們,不禁道:“桃花源,就在這些孩子的心裏。”一陣長風吹過,征炆念道:“又見,鄂王墳上草離離……”林蓉回道:“水光山色不勝悲。”(皆出自:元代趙孟頫的《岳鄂王墓》)

兩人朝著精忠橋方向而去,征炆道:“南宋開國時,岳飛曾堅決反對建都杭州,他曾說‘王室不可偏安,若要建都,首選南京’。”他望著南直隸方向:“金陵啊,自古就有王氣,虎踞龍蟠,既有長江之天險,又有高山倚靠,可進可攻,攻守具備。而杭州城向來風光溫柔,是天生安逸的好去處。”林蓉回道:“北宋頹敗,金陵畢竟離金人鋒芒過近,單憑一天險長江,絕非輕易可守;而武昌城與長沙府正面受敵兩側有隙,背無依仗;巴蜀過於遠;再往南走便是兩廣腹地,過分偏於一隅,無以自處。如此,背海臨陸的杭州城不失為一易退易守之選。征炆,你若站在高宗角度考慮,或許可以明白當初他為何要建都杭州。”征炆點點頭:“林蓉所言在理,單憑這點,趙構自然屬意有加。”林蓉又道:“何況高宗有言:修德行不在擇險要之地。可這話……”征炆停了下來:“趙構此話,冠冕堂皇!只讓人滿生心寒!”他又道:“後人多痛恨與唾罵秦檜等賣國賊子來懷念愛國忠魂,卻少有人責備趙構。”長風又起,吹不盡的寒意。

不知不覺,兩人行至岳王廟,只見游人如織,香火鼎盛。岳廟影壁的南北兩廂,各有一道碑廊,成列著大大小小的碑石。林蓉邊走邊看,行至南碑廊一處,一新色碑石上,刻有一詞《滿江紅》(拂拭殘碑,敕飛字,依稀堪讀。慨當初,倚飛何重,後來何酷!豈是功成身合死,可憐事去言難贖。最無辜,堪恨又堪悲,風波獄。豈不念,封疆蹙!豈不念,徽欽辱!念徽欽既返,此身何屬。千載休談南渡錯,當時自怕中原覆。笑區區,一檜亦何能,逢其欲。”)。征炆道:“岳將軍是令世代敬仰的英雄!他一生精忠報國,一心想‘迎回徽、欽二帝’。”

“可是迎回了二帝,趙構便無立身之地,皇位何保。”林蓉接道:“岳將軍之死,秦檜只不過是依旨加以執行。”征炆回道:“宋朝從不濫殺臣僚,始終對士大夫優待有佳(宋太祖專門立有“誓碑”沒規定不準殺害士大夫與勸諫之人,否則以遭天譴。趙宋歷來重文輕武,主張以文制武,宋太祖黃袍加身做了皇帝,開朝以來,一直對功大權重的武將萬分提防。)趙構卻一心求與金媾和,無意北伐,當真昏庸!”他憤恨道:“秦檜死後年後,高宗曾恢覆了許多被秦檜排擠陷害而冤死的忠良,卻一直拒為岳飛平反。可恨,當真是可恨!”林蓉回道:“他最終不得不讓賢於孝宗,為人所笑,也算是現世報應。”她傷懷道:“莫須有,人心傷,自古英雄多悲壯!”征炆只是一句:“歷史從來是交織著光明與黑暗。”

離開岳王廟,兩人信步於岳湖長橋上,征炆依著欄桿,望著遠處的雷峰塔,隨後問道林蓉:“林蓉可讀過《史記》?”林蓉點點頭,征炆繼續道:“七十列傳第一篇是《伯夷列傳》。太史公困惑,若是‘天道無親,常與人善’,為何如伯夷、叔齊這般的仁義之人最終會餓死山野,而兇殘放縱、聚集黨徒、無惡不作的盜跖卻能長壽而終?”林蓉接道:“所以太史公寫道:‘儻所謂天道,是邪非邪’?他不願接受天下不公的現實。所以,他才勉強找到孔聖人的幾句話,來一解心中之惑。”征炆又問道:“很多人都覺得伯夷與叔齊迂腐不堪,你如何看待呢?”林蓉亦望向遠山:“只要一個人的心是善良的,對與錯那都是別人的。”

林蓉雖有青玉披襖在身,可寒風陣陣,不禁搓了搓雙手:“今年的杭州城,怎會如此得冷!”征炆上前,脫下自己的披襖,輕輕蓋在林蓉身上:“還冷嗎?”林蓉回道:“征炆,你快披上!”征炆說什麽都不肯披回去,林蓉無奈,假做道:“我有些困了,想早些回去。”征炆深知林蓉用意,不禁道:“天色尚早,既是乘興而來自當盡興而歸。”說完,便拉起林蓉,朝孤山而去。

至孤山,亭臺樓閣錯落別致。“孤山,白堤相連,並不孤獨。”征炆對林蓉道:“孤山不孤,斷橋不斷,長橋不長……”林蓉點點頭:“是啊,西湖三怪。”

行至梅園,早梅初開,分外嬌嫩,幽香陣陣,心曠神怡。征炆道:“這片梅林,花盛之時,紅梅似火,白梅如雪、綠梅如翠,那時的孤山分外漂亮,夕陽西下,疏疏落落的紅梅倒影於清冽的湖面上,可見‘疏影橫斜水清淺,暗香浮動月黃昏’。”遠處,水流擊打著潺石,發出清脆的聲響,征炆又道:“想當年林和靖在此隱居,湖光、山色、梅影;吟詩、品酒、作畫……梅妻鶴子鹿家人,多少人飽含著一腔士子熱血卻報國無門,只得潔身自好,歸隱山林,不被俗世打擾。”林蓉回道:“一梅一鶴一孤山,他是個高傲自潔之人。世間又有幾人能如他這般幸運。能隱居於此,雖是孤山小舍,卻如世外桃源,那是再也不願離開的。”林蓉靠近一株白梅,聞著梅香:“世道不濟,安然一生也未嘗不好,塵世紛擾,萬事隨風而消。”

剛出梅園,可見一處茶棚,棚內,一老者端坐飲茶,老者身旁,有一童子焚柴煮水,征炆上前做禮:“老先生,老先生好雅興!”老者對征炆微微一笑:“不及飛雪飄絮,佳人相陪賞梅。”老者又道:“相遇即是緣!都坐下吧,喝杯熱茶再走。”

一番小敘得知,老者與一出家故人曾有約定,每年杭城飄起白雪之際,便是他倆在此相敘之時。“十幾年了,每次我都先他至此。”老者道:“每次他都會提著一壺清酒,一碟小菜而來……”征炆詫異:“出家人怎能飲酒?”那老者淡淡一笑:“慕公子,這修行在於心性,不在於外。杯酒之下,放浪形骸,縱情天地之間,方能領悟天地之道。”征炆微微皺起眉,那老者又道:“幾欲超然得道,豈能被世俗之規所限?”隨後感慨道:“年紀大嘍,牙不中用嘍!疼啊!”話音剛落,只見一僧人提著一壺酒而來:“你呀,不明佛理,如此招致口業(牙疼)!”老者笑道:“哈哈哈!看來這酒啊,就我獨自喝得!”僧人乃是靈隱寺一和尚,法號“顧緣”。

童子端來新沸之水,新茶遇水,茶香飄逸。顧緣抿了口茶,對老者道:“阿彌陀佛,世人都曉‘酒肉穿腸過,佛祖心中留’,若是借此亂度佛理,則貽害非淺……”老者反問道:“你可知,座中有妓,心中無妓?”顧緣不禁一笑,搖頭道:“我從來都說不過你。”老者顯得得意,隨即接道:“世人還知,‘一身破爛行天下,除惡懲奸辨是非’……”林蓉輕聲對征炆道:“道濟禪師!”顧緣微微一笑:“女施主,此話正是道濟禪師所言。”老者又道:“吃齋念佛,而其心裏卻無意向善,又有何用。十幾年了你還是老樣子,一點都沒變,陳規守舊!”顧緣不禁一笑:“你也是,十幾年了還是如此不羈於世!”酒香茶味,往事如雪。林蓉與征炆聽著他們訴說著往事,顯得是如此瀟灑淡然,不禁讓人心歸寧靜。

別過老者與顧緣,沿白堤而行,只見征炆面帶不解:“林蓉,那個……那句——座中有妓,心中無妓,究竟是何意思?”林蓉輕聲解釋著(北宋理學家程顥、程頤兄弟倆去友人家赴宴。其時有歌妓助興。見此情景,弟弟程頤拂袖而退,只因有辱斯文。而程顥卻怡然自得,盡興而歸。第二日,程頤為此事責問陳顥,程顥卻笑道:“昨日‘座中有妓’而我‘心中無妓’,今日‘座中無妓’而你‘心中有妓’”。程頤聞之,愧色而去。),征炆聽完,不禁點點頭:“原來如此。”雪越來越大,鵝毛般地飄蕩在空中,林蓉伸出手,接著片片雪花:“征炆!好大的雪!”征炆站在她身旁,靜靜地望著她,在漫天飛雪之中,林蓉宛如仙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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